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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。

 

黄少天撑着床坐起来，盖到肩头的薄被顺势滑下来堆在腰上。宿醉的眩晕感还在大脑里挥之不去地作威作福，他茫然地环视了一圈，看到了被静静安放在床边的那杯水。

 

透明的玻璃杯里飘着两片色泽润丽的柠檬片，伸手摸摸，还是微温的热度。黄少天盯着那杯水看了一会儿后拿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喝，他喝得很慢，有意让温暖而微酸的液体慢慢滋润干涩的喉咙。一杯喝完之后，他终于从宿醉和晨起的茫然中彻底清醒了。

 

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。

可因为他在装睡，所以他什么都知道。

他什么都知道。

 

昨晚的记忆虽然比较模糊了，但也不至于到全无映像的程度，有几个画面的闪现甚至可称是记忆犹新的。而且……

 

黄少天低下头，他在被子底下的身体是全身赤裸的，虽然昨晚没有做到最后一步，但是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从头至尾地抚摸亵玩是不争的事实——或者说周泽楷根本也没有任何掩盖的意思，腿根和腰上的掐痕，从脖颈遍布直小腹的吻痕，黄少天看着自己身上这些印迹，连半点自我欺骗的可能都没有了。

 

这时候的黄少天，愤怒是理所当然的，可这愤怒中更掺杂了几分早有预感的平静以对。他把周泽楷养这么大，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看似羞涩软糯的外表下，是一往无前、撞了南墙就要把南墙撞破硬杀一条路出来的性格。他敢那么多次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吻，也敢在坦白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凑上来亲吻自己，他骨子里就是个视他人眼光于无物的狂妄之徒，否则也不会寡言不善交却安然若素地放任自流了。

 

黄少天掀开被子下床，脚掌触地时感到了腿根酸软的无力，尽管没到站不住的地步，但总归是不太舒坦的。他冷静地给自己套上衣服走出去，周泽楷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得像只辛勤的小蜜蜂，黄少天站在厨房外扶门看他，没过两秒，周泽楷就若有所感地回了头，在晨光熹微中对黄少天乖巧无害地微笑。

 

“马上就好了。”周泽楷说。

 

黄少天瞥眼看到他身后的煎蛋，出乎预料的火候正好色泽好看，倒是有些惊讶了。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，小时候的周泽楷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奶娃，黄少天乐得替他事事代劳了，结果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就没法改了，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句，周泽楷是娇生惯养的都不为过。

 

这样的周泽楷竟然会煎蛋，还煎得有模有样，着实是让黄少天吃惊了一把。

 

他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？

……这应该也是教育失败的一种吧，黄少天曾经以为他们是可以无话不谈如兄弟般的父子，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打着他的脸。

 

黄少天被周泽楷催着去餐桌上坐好，还在走神地顺着脑海里纠缠如乱麻的思绪，周泽楷就端着两碗汤水清透，葱花翠绿的面走出来了，其中一碗稳稳地放在了黄少天面前，白滑的面上还盖着一片荷包蛋。

 

“我第一次。”周泽楷给他递了筷子又递调羹，像个伺候大老爷吃饭的小媳妇般殷勤，“你尝尝。”

 

黄少天低头看着这碗色香味具不差的面愣神了一会儿，抬头看了眼周泽楷，才接过筷子。而后又在周泽楷殷切而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一小口放进嘴里，咀嚼几口咽下去后轻轻的说：“好吃，你也吃吧。”

 

周泽楷乖巧地点点头也吃了起来，尝了几口后却说：“爸爸做的更好吃。”

 

黄少天没应他。

 

两个人在安静的氛围中分食了周泽楷第一次下厨的大作，周泽楷还在生长期，食量大吃得又快，没几下就把面吞完了，他吃完后，就手掌贴着膝盖坐姿端正地看黄少天吃。黄少天平时吃得慢是因为还得兼顾说话，今天他在餐桌上说的话少得反常，却还是吃的特别慢。他每一口都都很仔细的嚼了之后才咽下去，面吃完了连汤都不浪费，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一个空盘。

 

周泽楷开心极了，眼睛亮亮地站起来就要收拾碗筷。黄少天却摁住了他伸来端碗的手说了句：“不急。”

 

周泽楷困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。黄少天摸着吃了汤面后暖呼呼的肚子走到沙发上坐下，对周泽楷说：“过来。”

 

周泽楷走过去，趁着此时气氛还不错刚想挨着他坐下来撒撒娇，谁想黄少天说变脸就变脸，眉毛一瞪面无表情地厉声说：“跪下！”

 

周泽楷一愣。

 

“跪下，不是跪我。对着窗户，跪你妈妈去。”

 

……果然是蒙混不过去的吗？

不过也对，毕竟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。

 

周泽楷乖乖对着窗户双膝跪地，跪好后侧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黄少天，像只被主人责罚后委屈的小奶狗。黄少天站起身来，拖着慢吞吞的步伐绕到周泽楷面前问：“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？”

 

周泽楷垂下眼，一副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听着的乖巧模样。

 

可黄少天却越看他越觉得生气，早晨醒来还只是七分的怒火，在这一刻突然烧到了十二分，“你真是太出息了啊你！”他怒极反笑，“你到底怎么了？你以前那么乖，隔壁的阿姨跟我抱怨他们家小孩叛逆期的时候，我还很开心地跟他炫耀说我们楷楷从不叛逆。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？迟来的叛逆期？”

 

“你昨晚做的是什么事？我说你大逆不道有没有说错你？大逆不道都算轻的了吧。趁我喝醉做出那些事情，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？”黄少天越说越气，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，“你知道你这行为什么性质吗？趁人之危都是谦虚了——再进一步下去，你他妈是不是都敢把我绑床上强女干我了？！”

 

周泽楷摇摇头。

 

“摇头是什么意思。”黄少天气得不行，更可悲的是就算气成这样他都舍不得下重手揍他。可怒火实在是需要宣泄，而且只有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才能得到舒缓。如果周泽楷肯跟他吵一吵，没准还能发泄点情绪，可惜周泽楷偏偏就是个打他三棍子都敲不出一声响的闷葫芦。

 

“说啊！你摇头是什么意思！”

 

周泽楷还是摇头。

 

黄少天忍无可忍地伸脚对着他肩膀踢了一下，周泽楷被他踹得一个不稳倒在地上，黄少天气得直喘粗气，周泽楷默不作声地爬起来继续跪好。

 

他这样乖，认打认骂都不反抗，倒显得黄少天才是咄咄逼人的那个了。

 

“说啊，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！”黄少天指着他声线颤抖地说，“让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不听，让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你不听——你懂个屁！你才多大？你现在说喜欢我，你喜欢什么啊你就喜欢！你是从小都和我一起过，怕离开了我不适应才是真的吧？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安全感，但我真不知道你会把幼稚的独占欲和爱这种情绪挂钩。”

 

“听了。”周泽楷终于说话了，却只哑着嗓音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，“志愿填好了，是A大。”

 

黄少天一时被他这句梗得说不出话来，也不知是该欣慰他终于肯听话，还是该气他一开口就把自己噎住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周泽楷的这句话在几秒的沉默之后，十分有效地浇灭了黄少天的一部分怒火。

 

黄少天最气的是什么呢？

不是他胆大包天地敢趁自己醉酒做这种事；

也不是他拎不清独占欲和爱，总是冥顽不灵地把“喜欢你”这句话挂在嘴边。

——他最气的是周泽楷为了他竟然要放弃自己的前途和未来。

 

他好不容易把他养大，所花的心血超过他所做的任何事情。如果问黄少天他这一生最值得最得意和自豪的事情是什么，他会说：他把周泽楷养大了。

 

不仅养大了，而且养得很好、很优秀。

 

周泽楷说喜欢他，实则他并不担心，他觉得周泽楷会产生这种错觉，只是从小到大寄托了太多感情在自己身上而搞混了，他相信只要周泽楷离自己远一点，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更大的交际圈，见识过了更加优秀的男男女女，自然就会醒悟。至于刚才故意用了十分严厉的词语指责的“大逆不道”，也只是想骂醒他。

 

他生气什么，他有什么好生气的，他甚至觉得周泽楷这么对自己，得是周泽楷吃亏了才对。他自己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，虽然勉强算有两份薄产，但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，在这座出生长大并且生活了数十年的城市里安逸活到老，也许能找到一个知心的女伴一起，也许不能，不能也没什么关系，他一个人也可以。周泽楷偶尔回来看看他，也许以后还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，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地吃个饭，聊会儿天。

 

这是多好也多无趣的一生。黄少天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，二十多岁的时候踌躇满志锐不可挡的勇气，早在一次次碰壁和失意中被磨平了棱角。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，却能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。年轻时觉得自己的缺点也是独一无二的特点，现在却因为更加明白自己的所有缺点，而不可避免地懦弱了起来。

 

这样的自己，周泽楷也能下得去口，该是他的宝贝吃亏了。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平凡无奇、年纪又大的大叔也能硬，他的楷楷，真的对他有着非常深的感情，也不枉自己养大了他。

 

沉默在他们之间萦绕了很久，黄少天叹了口气说：“你还知道轻重就好。”这就是消了一大半的气了。

 

周泽楷抿着嘴。

 

黄少天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：“A大那么远，到时候开学又乱，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买点东西。啊，床单被褥之类的家里有多，你就多带几床去吧。你有点认床，那些贴身的东西有家里味道，估计能帮你适应得更快一点。”

 

周泽楷从跪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低着头直到现在，黄少天在他头顶嘀嘀咕咕地说话，说到后面已经不是在对他说，而是纯粹的自言自语了。周泽楷一开始还分神去听两句，之后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黄少天踩着拖鞋露在外面的脚趾上了。

 

店铺刚开业的时候，黄少天作为老板忙得连轴转，每天都要跑来跑去地周旋。他的脚是长得很秀气的那种，足弓弯起的弧度很漂亮，听说这种脚是走得快的脚，脚趾甲也生的好看，透明的一小片附在脚趾头上，蜷缩着脚趾的时候，指甲会透出一种嫩嫩的浅粉色。

 

黄少天的脚趾上还留着一个周泽楷昨晚留下的牙印，但黄少天自己并没有注意到，毕竟那个地方太隐秘也太意想不到了——是要有多么珍爱，才能连脚都爱不释手地把玩？

 

周泽楷看着、愣着，突然哭了出来。

 

他哪有真的无所畏惧，他是真的害怕黄少天生气不理自己了啊。怀着走之前一定要让你狠狠记住我的心情做出那种事情，当时是冲昏了头脑只有莽撞的狠劲，醒来后看着黄少天疲惫的睡颜却止不住地开始后怕。

 

黄少天爱他。可有多爱呢？又不是像自己爱他那样，只是父子之情的话，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。

 

黄少天疼他。可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，被信任的人如此对待之后，他会不会觉得恶心，会不会从此都不想见我？

 

周泽楷流着泪抬起眼，唇型翕动的样子像只小兔子，软软地叫了声：“爸爸。”

 

黄少天立刻就受不住了。

 

他最气最怕的是周泽楷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，知道了周泽楷没有不听话之后，顿时觉得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。他怒火也消了，心情也平复了，谁知道周泽楷却突然情绪失控地流眼泪了。

 

这孩子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？

……是五岁的时候吧，那之后再也没哭过。

 

黄少天一边着急忙慌跪在周泽楷面前给他擦着眼泪，一边自责地想着自己刚才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重。他心疼地把周泽楷抱在怀里，像是老母鸡保护他的小鸡仔似的，要用自己的羽翼把他牢牢保护住。

 

“你会想我么？”周泽楷靠在他怀里轻轻地问道。

 

“当然会啦。”黄少天顺了顺他的发尾，声音温柔得像是淌过鹅卵石的溪流，“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步，人总是要独立的。而且假期也还很长呢，对不对？”

 

“爸爸。”

 

“嗯？”

 

“不要不要我。”

 

“不会的。”黄少天无比肯定地说，“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。”

 

周泽楷环着他的腰，手臂上不敢用力，背在黄少天身后的双手却死死握成拳，青筋透着薄薄的皮肤分明地爆着，折磨自己，却不敢在黄少天身上施加任何一点压力了。

 

“你真好。”他喃喃地说着，闭上了眼，苦涩而又充满安全感地享受着这个怀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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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下就要有年下的感觉嘛！

不过楷楷会成长滴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