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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茨酒]出山客

 

我流原著向。 

 

**

 

 

神酒喝完了。

 

酒吞把葫芦口朝下轻轻摇晃,除了残留的酒香,已是一点酒液都流不出了。他皱起眉,有些不耐地啧一声,想着附近哪里有人类的村落和城镇,可让他去讨酒喝的。

 

其时正是酒吞童子之名刚刚显扬之际,他嗜酒的传言与强大的实力同样闻名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

强者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从者,这个道理古今皆通。他的强大和难得的“和善”,让一些实力低弱却努力想活的小妖怪们看到了些微希望。

 

弱者想要归附强者,求得庇护,自然是要递上投名状的。既然酒吞的嗜酒之名如此显达,送美酒给他定不会错。

 

而酒吞虽然无心称王称霸,却对美酒毫无抵抗之力,若是普通美酒便罢了,但总有些真心实意的心诚之辈是真正想追随他,认他为王的。更有甚至,费尽千难寻到了海之彼岸的唐国美酒献贡于他,如此,就算是散漫冷情如酒吞童子,也不由得颇感动容了。若他同寻常的一些有实力而无人情的残暴大妖之流比同,也大可以白拿了美酒,做出尔反尔之事的。可他化鬼之前,虽说不上是个顶顶良善的好人,却也是个人情事故通达的“人”,一些习惯纵然是堕为恶鬼,也禀性难移。酒吞童子太过骄傲,骄傲到连抢夺之事都不屑。

 

这样下来,经年后,追随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。

 

但从者一多,便不可避免地鱼龙混杂了。诚有真真给他递了投名状、得他庇护之诺的从者;也自有见都没见过他,便打着他名号招摇之辈。他不太管这些,名声被污也并不特别在意,倒是有与他相处之后,渐渐折服于他的从者焦急愤怒地在他耳旁替他委屈:可恨!可恨!吾王如高天之月,岂能任由这些蝇营狗苟的蛇鼠之辈污蔑之!

 

那时,酒吞童子的身旁还没有茨木童子,对于这类夸大其词的赞美也还有些抗力,他哈哈笑了几声,道:谁要做那劳什子高天月,本大爷要做也是那江河水,来去奔流无人可截,到时你们日日往那河里倒酒,吾身化美酒,自引自流之,可不比挂在天上一动不能动的月轮有趣得多么?

 

从者拜服于王之胸怀,却仍旧难平其意。酒吞童子之好,那些造谣者、轻侮者、鄙贱者是永远无法体会的。只因他们一生都见不到酒吞童子,就算有幸见到了,愚者见愚,又怎能有见地?就如刚才这番颇见胸怀的言语,从者听之,又见鬼王斜依树干,轻狂饮酒的潇洒之态,心里只有敬服,但此为从者见也,又焉知愚者不会认为:身化江河让人往里倒酒,可真是无聊可笑之举。

 

道理是讲不通的。

 

这从者是酒吞身旁近侍,正是他寻来唐国美酒献与的酒吞,他也是第一个诚心归附于酒吞的从者。酒吞性情暴烈不假,但这暴烈中又有一种与之相矛盾的天性散漫,实则是很不耐烦被人呼前拥后地跟着的,也是看这小鬼当初着实被人轻侮得可怜,又对自己真心诚意,才留在身边当个跑腿之用。这从者对酒吞可称是唯命是从,敬服无比,见心中认定的唯一鬼王被人如此轻鄙,虽则酒吞无谓,自己却没法忍耐。于是几天后便留书一封,远行去杀那些打着酒吞名号、坏酒吞名声的造谣生事之徒了。

 

这才有了最初那一幕——神酒喝完了。

 

自有了那从者无微不至的侍候,酒吞已是很久没有遇过这样的境况了。他为人之时也是身份显贵的,对于被人侍候其实是很习以为常的,刚化鬼时事事亲为,才费时适应了许久。幸而后来又有从者替他打点日常一切,竟又是回到了当初。然而由奢入俭再入奢,又如何能再一次轻易从简?

 

话说回来,这时的酒吞虽然强大,可同日后鬼王之威名赫赫海野时,也还是有差距的。这差距的一个直接体现,便在于“神酒”。

 

神酒乃酒吞以妖力酿化之美酒,但这时的酒吞,还做不到将妖力凝成流液,以纯粹的妖力催出美酒。他仍需“材料”,才可酿神酒。换言之,他需要许许多多的凡人酒,提取出酒之精华,再将妖力融入其中酿化之,是为神酒。如今从者留书远走,他才意识到:酒可不会自己长脚跑到跟前来让他喝。

 

他许久未有出山了,多年前他刚行过了三山十河,很是奔波了一番,才找到了一个中意的山头暂做居处,宅居了几年。这期间除了应付一些慕名来寻衅的挑战者,便是挑几个较为诚心也看得顺眼的小妖作为手下守住山门,免于被扰。除此之外,大小事务都有从者为他打理,酒吞自己只一心凝练妖力,以期将神酒纯度再上一层。

 

话说到酒吞下山,他下山之后随手抓了个草精,问得五十里远有一人类村落,或许有酒肆。酒吞问得想要的消息,便挥挥手送了一息妖力给那草精,算是谢,大妖的妖力于刚修出人性的蒙昧小妖,有十分的裨益。草精感恩戴德地跪下送走了王的背影,心内激动无比,已是暗下决心,等到修行圆满后,要投入酒吞麾下,当他拥护者之一了。

 

酒吞童子可三日不战,却不可一日无酒。他有心赶路,五十里的距离瞬息就到了。但他尽管心急,却也没忘记在入村之间隐去鬼貌,化出人行。作为曾经的人类,这些无需成文的规条,他是很懂得的。

 

无需问路,他便寻着酒味找到了酒肆。挑了个亮堂的位置光明正大地坐下,呼来店家呈上美酒,先饮了个痛快。酒瘾稍解后,才觉沸腾之热血稍为平复了些。他慢慢喝着酒,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人世,有种陌生而熟悉,新奇又不足为奇之感。

 

他又饮完了一大坛酒,撑着下巴等待店家端上新酒前,一个偷摸打量了他许久的小童鼓起勇气走到了他身旁。酒吞掀起眼皮看了这小童一眼,心下有些怪讶:这小童怎么年纪轻轻,便头发花白了?

 

而他的讶然之情在下一瞬又增了许多,只因这头发花白,神色阴郁的小童问他:你是外村人吧,吾没见过你。你从何处来?你为何发如红火?你的指甲这样尖锐又是为何?你可是与我一样的?

 

酒吞自认化形之术虽不及天衣无缝,却也可骗过世间的大多数人。现今却被一稚童一眼看穿,不仅透过他用以伪装的黑发看出了他真正的鬼态之红发,更看出了自己指甲尖利如兽,不与凡人同。这小鬼不是普通的小鬼。

 

酒吞微微凝眉,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小鬼,便恍然了:鬼相困于人身,瞳下有黑雾弥漫,这是个迟早会变成恶鬼的天生大妖。

 

看穿这一点后,他便有了些攀谈的兴致,酒吞笑道:“我与你一样?你又是哪样?”

 

“吾……”小童皱眉,“别人说吾是鬼。”

 

“何等滑稽之言,你这不是好好站在这,日光下也见得到你的影子,你怎么就是鬼了。”酒吞指了指他的身后,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侧,得益于他挑的位置十分敞亮,日光可以清楚地照见两人身形,“瞧见没,本大爷也有影子,不是鬼。”

 

“吾……吾不知道。”小童被他的说辞弄迷糊了。他从出生起便身带异象,父母早亡,如今被一剃头师傅受做学徒跑腿,这会儿来酒肆是替客人买酒,却偶然遇到了令他无法不在意的酒吞。他性子是很有些孤僻古怪的,人们说他是鬼,他便真活得像个鬼似的无声无息、寡言古怪,刚才主动同酒吞搭话,已是稀罕无比的难能可贵了。

 

“但你可以装。”小童说,“就像吾一样,吾也可以装。吾觉得那些人说得不错的,吾确实不像人,我是鬼。”

 

“所以?”

 

“哎,我、我,你。”小童有些急了,“吾想跟你一道,你带上我吧?去哪都行。”

 

“带你?带你何用?”

 

“吾能做你侍从,伴你左右。”小童道,“你教我做鬼,我知道你是鬼,你肯定是,我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

 

酒吞被他这话逗笑了,没想到难得下山一趟还能遇见这样有趣的人物。恰逢这时,店家抱上了新酒,看到小童后露出惊讶的神色,而后拧起眉:“茨木童子,你在这做什么?别妨碍我做生意,快走,快走。”

 

白发小童茨木童子阴沉沉地看了店家一眼,转眸又对酒吞专心注视了起来,他眼里只看得到酒吞了,其他一切都不值得在意。

 

酒吞挥手打发走了店家,倒出一盏新酒,先饮了一口后递给茨木,道:“喝过酒吗?”

 

茨木童子摇了摇头。

 

“想试试吗?”酒吞把酒盏又朝他递近些,“本大爷可不常请人喝酒的。”

 

茨木将之接过,定神看了一会儿透明的酒液,有缕缕酒香幽幽飘入鼻中,茨木看了片刻,抬起头,说道:“这酒不对。”

 

“这可是难得的好酒,还是本大爷请你喝的,自然不同于寻常酒液。”

 

“不、不是……”茨木抿着嘴,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所想,只能重复地说,“这酒不对,不对。”

 

“你到底喝是不喝?”酒吞也渐失了耐心。

 

“喝了会如何?”

 

“会死。”酒吞烦躁地挥了挥手答道。

 

“死了就能跟着你了?”

 

“你有能耐寻得到我踪迹,到时我就算不想你跟,你不是也能跟着我了?”

 

“有道理。”茨木喃喃道,“做鬼这样好,还能跟着你,死了倒是不错。”说完,闷头喝完了盏中神酒。

 

酒吞拍拍他的脑袋,叮嘱他道:“记得,三日内不可进食。等你身死之日,就来五十里外荒山寻我,本大爷看我和你还有点缘分,便好心当当你的引路之师,教教你人鬼之道。”

 

“好,我记得了。”茨木双目灼灼地看着他,阴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欣喜和期盼的神情,“你等着吾,吾一定会寻到你,跟着你。万里山海也阻不得吾!”

 

“不用山海万里,不过五十里而已。”酒吞挑眉言道。又与茨木说了些其他的,便把幻化成小葫芦的鬼葫芦装满了凡人酒后,告辞离开了。

 

他回到山中,倒也没忘了和茨木的约定,过着和平时无二的日子,慢悠悠地等茨木来找自己。但是五日过去了,茨木仍旧不来,酒吞便想着,可是出了什么意外?

 

茨木本就是鬼相附人身,自己给他喝神酒可加快他化鬼的进程,也减少一些他肉体身死时的痛苦。遇见酒吞时,茨木眼中的黑雾已经十分浓郁了,就算没有神酒的催化,过不了多久,也是要人死化鬼的,没道理会喝了自己的神酒,还迟迟没音讯。

 

酒吞在茨木身上看出来几分当初自己的影子,便不由得对他有几分惦念的。他正打算要再去村里寻找茨木时,守山门的草精踉跄奔跑着惊惶来报:从者亡了。

 

从者为了捍卫酒吞的名誉,留书出走,扬言要杀尽鼠狗之辈再回来侍奉王下,谁知那些鼠狗之辈里不乏阴险狡诈之徒,又联合一气,虽然从者跟随酒吞后,修行已有了极大精进,却还是不敌损计,憾然枉死了。

 

酒吞听完后勃然大怒!从者跟了他几十年,是他化鬼之后的第一位侍从,也是追随他最久的,他虽平日里也有嫌弃厌烦的时候,更多却还是庇护包容的。他那样念旧情的一个人,而今却听闻旧人为己枉死,如何能不心神震颤,震怒十分。

 

他留下守住山门、等茨木来时引他等待自己的强令后,便带着晓他怒气,喷薄着狂肆酒气的鬼葫芦下山去了。

 

从者跟了他许久,他怎能让他死不得其所?

 

而茨木于一个月后终于姗姗来迟时,酒吞仍未归来。这时的茨木已从稚童变作了少年貌,他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,才迟来赴约的。他守着与酒吞的约定,痴等许久,酒吞不仅没有回来,还杳无音讯了。

 

却原来酒吞替从者了却心愿后,又遇到了其他琐碎的杂事分散了注意力,几个月之后,早把与茨木的约定忘了个干净,何况那荒山本也不是他真正驻地,不过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,从者不在了,也便没有想过要再回去了。

 

酒吞忘了,茨木却从未忘记,他很有几分痴狂的倔性,酒吞与他约好了,他便真的一直等,等了几十年,一百年,都还记着那个没有实现的约。随着年月的流逝,茨木童子也从少年变为了青年貌,实力增进极大,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。

 

两百年后,茨木童子仍未等到酒吞童子。那荒山的妖怪们从前以酒吞为尊,后来却不得不奉茨木为主了,这也是时事所迫。

 

某日,有一外来小妖误入此山,被草精抓来交由茨木发落,茨木从前是个孤僻的小童,现在则是更为怪傲的残暴大妖,连废话都懒得,便要将人捏死在爪下。

 

那小妖在垂死之际挣扎着大喊:你可听过吾王之名?!我是受酒吞童子庇护的,你就半点不怕吗!

 

茨木眯眼,收回鬼手,冷声道:“你说你是谁从者?”

 

“我乃酒吞童子大人从者!鬼王之名,料想你这山野妖怪,也该听过才是!”

 

“吾确实听过,且牢记于心,片刻不敢忘。”茨木咧嘴笑了起来,时隔两百年,苦守一山,苦等一人,现在终于听到了酒吞音讯,他如何能不笑?他笑得像是得偿所愿,又像是求而不得快要疯魔了,“那你可知道酒吞童子现在何处?”

 

“他、他。”小妖被茨木吓得直打哆嗦,面上却强撑着气势道,“吾王听说京都有一酿酒翁于人世间十分闻名,往、往京都去了。”

 

“京、都……”茨木呢喃着将这地名缓慢地念了一遍,笑容从唇角蔓延至整张漂亮的脸庞,从喉咙里溢出十分快意、又因为有心克制,而显得格外可怕的呼呼呵呵的笑声。他一边笑着,一边说道,“吾才是酒吞童子唯一的从者,尔等草菅弱旅,不堪一击,如何有资格追随吾王!”

 

话音刚落,鬼手出,悍然一捏,将那小鬼捏得魂飞魄散而死了。

 

他心里只有那句“酒吞童子在京都”不断回响,除此之外的任何都看不进眼,入不了心了。他仰天狂笑了许久,笑得树林都畏惧地发起抖,草精们害怕地躲进地里不敢靠近他,才冷着一张俊脸,带着痴怨的恨恼,和苦等了百年,发酵得偏执而可怖的思恋与执着——

 

下山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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